從「版權蟑螂」到刑罰謙抑：正義外包後的荒謬喜劇
作者：李明諭 律師
（政諭法律事務所）

壹、英雄跑不過法院


林義傑，這名字曾讓台灣人覺得自豪。跑過戈壁、穿越撒哈拉、征服極地。結果最後的終點線，是法院。三年半的訴訟馬拉松，他從「民族之光」變成「版權蟑螂」。
終局無罪，高院說他沒犯罪。只是，他早就被社會判了死刑。媒體轉頭去追新獵物，檢察官升官加薪，律師收費正常。這齣戲唯一的輸家，就是那個相信法治的人。
說白了，這案子像是現代寓言：在「維權產業化」的年代，正義被外包、法律變收費表，而人民——被演算法化成罪犯。

貳、誰是維權者？誰又是蟑螂？


林義傑開了一家公司，拿到影視授權，找律師提告盜版下載者。檢方火了：這不是「假維權真賺錢」嗎？指控他觸犯律師法第27條與刑法第118條包攬訴訟罪。
法院的態度相當冷靜：「檢方沒證明他辦訴訟或拿訴訟錢。」簡單講：討人厭，不代表有罪。刑法不是拿來出氣的，而是最後手段。
刑罰，應該是「終極武器」（ultima ratio），不是「道德維修站」。

參、律師法不是防創業，是防黑箱


律師法第27條禁止非律師承辦訴訟，是為了防止亂象，不是為了掃興。
如果公司只是代收授權費、交線索、再由律師提告，那根本不算「辦訴訟」。刑法只處罰「直接介入」或「以訴訟牟利」的行為。
結果台灣社會最有趣的地方在這裡：
有人用法律賺錢，就罵他包攬；
有人免費幫忙，就懷疑他暗藏動機。
我們愛正義，但不准別人靠正義吃飯。

肆、正義的產業化：當法庭變便利商店


林義傑案的荒謬，在於輿論比法律還愛審判。
我們一邊罵政府打擊盜版不力，一邊又譏笑民間維權太狠。
我們想要正義，但只要是別人當執行者，就覺得噁心。
這就是「正義工業化」的病症。
維權公司、律師事務所、內容代理商、蒐證單位，形成一條完美的「正義供應鏈」。
每個人都有法源依據，也都有一點道德陰影。
最可怕的不是誰賺錢，而是「正義本身被明碼標價」。
道歉有折扣、訴訟能打包、和解像會員制。
今天的法院，不像殿堂，比較像全家便利商店。刷卡、簽名、取貨安心。

伍、刑罰謙抑：不是每件事都要刑事化


法官在二審判決中講了一句很值得貼在檢察署大門口的話：
「刑法是最後手段。」
可台灣現在的氣氛是：誰罵誰、誰拍誰肩膀、誰傳錯貼圖，全都刑事化。
我們把刑法當成道德洗衣粉。
結果洗不出乾淨的社會，只剩一缸泡沫。
林義傑案提醒我們：刑罰不是懲罰討人厭的人，而是防止國家濫權的閥門。
檢察官的升官笑容與被告的社會死亡之間，隔著一整部刑事訴訟法的尊嚴。

陸、贏了官司，輸了人生


三年半後，林義傑拿到「無罪」三個字，但已經輸掉人生。
名譽蒸發、信任破產、朋友躲遠。這不是勝訴，是「帳面勝利」。
台灣需要重新理解兩件事：
第一，不是所有不喜歡的事都該入罪；
第二，不是所有提告的事都叫維權。
律師的責任，不是讓人打贏官司，而是提醒國家別讓正義變價目表。
司法若淪為娛樂新聞，法庭就只是另一個節目棚。

柒、無罪的空洞與微笑的升官


在這故事裡，沒有人真贏。
林義傑的無罪，抵不過輿論的刑罰。
檢察官不必道歉，媒體不必刪文，社會不必反省。
真正荒謬的是：錯誤有升遷值，無罪沒有補償金。
在台灣刑事體系裡，「無罪」只是政府暫時沒再錯一次。
檢察官的力量，不在起訴書，而在他能讓你「社會性死亡」。
法院的判決可以還你清白，卻還不了你生活。

最後，我們得承認：在這場長跑裡，林義傑不是跑輸，而是賽道歪了。
法律若成了秀，最無辜的不是被告，而是相信法治的人民。
我們要的司法，不是讓檢察官「微笑升官」，
而是讓每一個被錯誤起訴的人，都能重新抬頭。
正義的賽道上，跑得快不重要，跑得正才重要。
而當法袍成了權力外衣，蟑螂不在地上——牠在那張微笑的臉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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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30